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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书家-萧娴

南京俞律撰《女书豪萧娴》完稿,持请画家陈大羽先生题签。陈先生说:“书法家只论大小,不论男女!”提笔改题《大书家萧娴》。“大书家”的称号,是民国著名人士于右任等赠予萧娴的,那时她才二十四岁!

  萧娴先生之书,雄深浑厚,元气淋漓,阳刚之美逾于须眉。若论性别,在女性书法史上足以铄古震今。

  萧老(1902——1997);自叙家世说:

  萧娴,字稚秋,号蜕阁、枕琴室主。生于一九O二年,汉族,贵州贵阳人氏。先父萧铁珊,清末民国书家、诗人、南社社员,与姚华、柳亚子过从甚密。

  “我幼承家学,随父萧铁珊(秩宗)学书,先临邓石如篆书,后习《散氏盘》、《石鼓文》及汉碑铭,于《史晨》、《张迁》、《华山》、《郑文公》等汉魏碑刻,亦时有旁涉。闲时喜作榜书,似能抒我胸中之盘郁。此习竟至今不衰。

  这段话包含了萧老书法的两大特点:一是走崇尚古代碑版的“北派”道路[有别于崇尚古人(主要是王羲之一派)文札墨迹的“南派”,所谓“北碑南帖”];二是喜作擘窠大字,字越大写起来越更逸情遄飞,精神跃出。

  十三岁时,为广州大新百货公司落成典礼书写丈二匹对联,字大如斗,人以为神、震惊海内,故被誉为“粤海神童”。并与父同出入南社,人称“南社小友”。

  逾二年,孙中山先生在广州组织护法军政府,筹款劳军。我应邀参加宋庆龄主办当地名家书法义卖,三天所书,均售出一空。其中有一条幅,为知名人士双清先生以一百大洋争购而去。此项义举受到孙中山先生赞赏,并得到宋庆龄亲授奖状奖章。北京人士姚华先生为此赋诗赠先父萧铁珊祝贺。

  其诗曰:

  铁珊妙笔西南秀,廿载书来又掌珠。

  不止羽毛生凤美,受经有日授诸儒。

  十八岁时参加广州书法社,二十岁避战乱,举家迁沪。南海康有为先生见到父友袖走我十三岁时临写的《散氏盘》铭文后,竟欣然在临本后跋曰:

  笄女萧娴写散盘,雄深苍浑此才难。

  应惊长老贤避舍,卫管重来主坫坛。

  对我夸誉过甚。闻此,我写了“大哉南海,撮尔须弥”榜书楹联回赠。旋随父登门,亲谒康有为。由兹入室拜师,师兄刘海粟在场,为我祝贺。我自师承康有为之后,得其亲聆指点,致力魏碑,钻研《广艺舟双楫》,潜心笔墨,得以开阔见闻,广交书界名宿,切磋书艺。如斯者凡三年,书艺更进。

  这段“粤海神童”的故事,当时传播极广。尤其是黔省,很多铁珊先生的朋友,见他有这样一位“跨灶”之女,青出于蓝,为桑梓争光,无不欢喜赞叹,逢人揄扬,于是文士之中,家喻户晓。时任京官的著名学者任志清(可澄)先生在萧娴散氏盘册页上题七绝二首。国学泰斗章太炎先生也在这本册页上题了词,有“真如万古枯藤”之语。

  在上海师从康南海期间,萧娴又向简琴斋学治印,跟父亲学作诗词,参加书画界的各种活动。她与康有为的幼女同环,刘季平的女儿刘湘交好。刘湘的母亲去世,父亲娶了后母,待她不好,迫她出嫁于不良之人,愤而自杀。萧娴大悲痛,作组诗哀悼,其中有“问君何必自消沉,曷不先戕应死人。知否费宫娥往事,同归于尽正青春”这样愤绝的句子。刘湘去世周年又作《责刘季平》诗一首:“英雄才子自矜夸,爱恶无恒太可嗟。若使黄泉真有鬼,问君何以对君家!”刘季平人称“江南刘三”,南社名士,苏曼殊的挚友,于萧娴有父执之谊。萧娴不仅义正词严地责备他,而且在诗题中直斥其名。这件事最能说明萧娴刚直嫉怒的性格。随着岁月的磨炼,青年时期的锋芒毕露渐渐少见了,百炼钢化绕指柔,涵泳为是非分明,沉毅朴厚,这是贵州人“山民性格”最美丽的展现。

  二十四岁随父赴广州,任中学国文教员。接受新思潮,喜读《新青年》,赞赏高举民主与科学两面旗帜的口号,反对封建文化和旧道德,剪去长辫以表决心。近一年后又随父亲赴香港居住。为解决经济困难,正式鬻书为业。国民党元老、书法大师于右任等六人在港报发表联名广告,隆重推荐萧娴。广告说:“萧娴者,乃黔中名士萧铁珊先生之女公子也。幼承庭训,即工书法,行楷精良,篆籀奇古,卫管复生,茂猗再世,女书家中,实罕其匹,海内名士,翕然誉之……”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被萧娴作诗斥责的刘三也列名其中,不愧为名士雅量。

  一九二七年,二十五岁的萧娴与江达结婚。江达字农隐,安徽凤阳人,留学法德两国,学识深厚,兼善诗词。

  婚后伉俪情深,琴书共乐。然而时代多艰,国难不已,他俩没有过上几天安定的生活。“九一八”事变时在东北,“八一三”事变时在上海。全面抗战爆发后,辗转流亡于重庆、成都、广元、兰州等地,居无定所,夫妻异地,而且险在轰炸中罹难。一九四五年秋,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终于盼来了抗战胜利这一天,还乡是流亡异乡的难民们朝思夜想的唯一愿望。萧娴一家从成都赴重庆,筹划归计。后来接到家书,老父病重,决计东归。但当时难民争先回乡,交通壅塞,旅费暴涨,归计也不顺利。萧娴一家因旅费不足,一时难以离渝,萧娴为医院临摹放大教学图片,以维持家用。直至铁珊先生病逝上海,萧娴仍未得成行,不能为严父而兼慈母又兼明师的老父送行。萧老五岁丧母,一直在父亲膝下长大。至此人天永绝,再无一见的可能了。

  次年,全家乘兵工局船回到南京,定居于玄武湖环洲。萧娴恢复了卖字养家的旧业。

  一九四九年四月,南京解放。萧娴入华东革大学习。她把儿子、儿媳、女儿、弟弟送去参军,临别赠以长诗,谆谆勉励,末句说:“临行无别语,无贻父母羞!”她自己则兴办识字班,为湖民扫盲。江达因病不能应聘去芜湖工作,全家生活靠领救济粮维持。萧娴为生计种瓜豆、饲猪羊。夫妇俩安贫乐道,精神世界很丰裕。

  一九五四年,受聘为江苏省文史馆馆员。夫妇俩又加入了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萧娴还担任了民革玄武区委员会副主委,联系社会人士,与艺友交往渐多,求字的人也频繁起来。后来遂经常参加各种展览。一九六一年,任南京市政协委员。次年,六十花甲的萧娴出席南京第二次文代会,当选市文联委员。

  一九六三年,与萧娴同心厮守,相依为命三十六年的丈夫江达先生因沉疴先她而去。

  次年应聘为省文史馆馆员,与老友新知林散之、高二适、陈大羽等著名艺术家交往甚密,新作共赏,疑义相柝,后学求教者络绎不绝,其乐融融。这不正是萧娴毕生梦想的“翰墨生涯”么!

  只惜好景不常,“文革”浩劫接踵而至。萧娴此时已是六十四岁老人,又只是个并无实职的文史馆员,但仍被造反派勒令交待解放前社会关系,同时替他们抄写大字报。失去身心自由,备受无谓纠缠,令她愤懑,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一九七六年,“文革”闹剧终于收场。百废待兴,民间“书法热”如野草遇春风,转眼绿满全国,中国书法家协会和各省分会络绎成立,各种书法活动如雨后春笋。年逾古稀的萧娴老人,其书法生涯也进入了灿烂的顶峰时期。先后荣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江苏省书法家协会副主任、南京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等职务。赴京交流书艺。游万里长城。在南京举办第一次个人书展,规模宏大,盛况空前。许多艺坛名人题诗撰文,盛赞萧老书艺。

  一九八三年初冬,因南京市文联与南京电视台摄制《大笔豪情》的机会,童稚离家的黔南奇女萧娴,回到了睽别七十八年的故乡贵阳。摄制组先赴上海,拍摄萧老敬谒先师康有为故居的镜头,然后登上上海至贵阳的直达快车。此际,省报刊出萧老在返乡途中写的七绝:“年年江表度重阳,老去他乡念故乡,想见娄山关上雁,正衔明月叫晨霜。”萧老回乡,受到家乡人民的热烈欢迎。十一月十日,《萧娴书法展》在贵州省展览馆隆重开幕。展出历年代表作百一十件,就是南京个展的全部展品。那天的展览馆观者如堵,往来如织,为建馆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萧老此次还乡,小住十日,依依而别。

  她三岁就离开贵州,毫无印象;头白归来,看到太多美好的东西,后来在《庖丁论书》中写道:“我爱榜书,因爱大物。诸如我爱长江,汹涌无际;我爱长城,屏障万里;三年前还乡,雨中畅游黄果树,得观大瀑布,诚然悬河之势,披纷倾泻。畅游归来命笔,榜书总觉顺手。”

  一九九一年,萧老再次回筑,向故乡人民捐赠书法作品一百零一件。贵阳市政府吴志刚副市长专程到南京,护送萧老返乡。萧老的捐赠书说:“贵阳市人民政府:娴今年九十有一矣。平生作书何啻万数,然功夫未尽其善,精品未多,而娴之力尽于此也。念幼饮故乡之水,长怀旧里之恩,谨以所存拙作百余件,奉赠故乡人民,以为万一之报耳。赠书将明列清单,于九二年春节悉数交清。至于存书馆址,承贵府厚爱,定于翠微阁内,有背山面水之胜,娴愿足矣。特此致谢!”

  以筑市最著名的甲秀楼景区翠微园内的园中之园翠微阁作为萧老法书陈列馆,是萧老亲临几个备选点后确定的。一九九三年秋,陈列馆完工。《萧娴先生法书陈列馆》匾额,由启功大师书写。萧娴三返故乡,亲临开馆典礼。是日园馆一起开放,鼓乐喧天,舞狮耍灯,十分热闹。省市领导簇拥着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萧老合影留念。一派温馨祥和的浓郁乡情。笔者随行服务,亲见萧老当时的欣慰和激动。

  一九九七年一月十六日,萧老仙逝于南京,享年九十五岁。告别仪式在南京石子岗殡仪馆大礼堂举行,省市领导及文艺界人士六百余人参加,备极哀荣。悼词高度评价老人一生:“萧老的人格精神和艺术作品都是值得深入学习和研究的遗产。”次年萧娴纪念馆和萧娴墓在江浦县求雨山建成,馆与林散之纪念馆紧邻,内藏家属弟子捐献的萧老法书百二十件。墓与江达先生合葬,碑铭曰:

  达人其贤,娴心其哲。精工妙艺,天造地设。性则率真,品质高洁。始生乱时,山立不折。用世以诚,如金如铁。晚喜国兴,服务恳切。利器精光,老骥汗血。仰止艰勤,学人圭臬。宇宙苍苍,万古同穴。秋雨春风,一灯不灭。

  萧老一生与书法相伴。九十五岁的人生寿命中,几乎就包含了九十岁的书法生命。其书法造诣和书史地位,这里无法详说。概而言之,篆、隶、行皆精,而以行书为第一。晚年决心学草书,也有作品传世。她的行书大字,笔力雄厚,结字精严,气息浑涵,气势磅礴。足以睨视前贤,独步当代。那一派刚柔交融,豪柔相济,平易外貌中愈探而愈奇愈深,归结为气韵之深厚,是无数书海弄潮人一辈子梦想不到的境界。

  在编印《萧娴书法选集》时,我起意要请萧老写一篇自序,不料真得如愿以偿。萧老不耐烦多作小字,这是绝无仅有的一件。老笔纷披,臻于化境。收到之日,大家欢喜赞叹,爱不释手。内容也极重要,可谓萧老返顾一生,总结出来的为人为艺精缔,正好录作本文的结束语:

  辛未九秋,承贵阳市政府下邀,得再返故里,结缘山水,交游人物。娴之以书艺为终身追求,实缘吾黔灵气熏染。今年九十有一,叶虽未落,先有归根之想。乃以平生书作,或篆或隶,或真或行,凡百有一件,敬献故乡人民。又承贵阳市政府垂青,择善影印出版。而拙作未善,能不愧畏!然既有求教天下高明之机缘,则又窃喜。娴髫龄学书,青年师事康南海先生,一以《广艺舟双楫》为导。篆宗《石鼓》,隶法《石门颂》为本,楷则以《石门铭》为本。更广觅天下佳帖勤读,以纠碑之朴野耳。惜屡遭世乱,苦为衣食奔走,遑论临池!而情之所钟,不忍全废。“文革”之后,遂为专业。盛世老民,岂不快哉!或问作书经验,一“真”而已。不扭捏作态,则得之矣。娴老矣,而书尚不能老,若天延以寿,更奋十年秃笔,则书之老境庶几可及。谨以自勉。是册问世,得贵阳同仁大力襄助,谨遥致万分之谢!壬申夏月于南京玄武湖畔。

  (题图:作者与萧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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